鸽哨——渐行渐远的北京声音

什么是北京的声音

　　确实有不少声音，都代表着京城。可惜的是，叫卖声，在上世纪90年代以后已经渐渐消失，如今成了民俗表演中才能听到的项目。京韵大鼓、京剧和相声，从撂地而说走进了剧场演艺，虽然不能说是高山流水之音，但也并不是街头巷尾都能听到的了。至于困扰北京人的汽车轰鸣声，更是不专属于北京，而是属于各个大城市。

　　闭上眼睛，幻想一下，午后阳光微微刺眼，旁边的槐树顶着绿芽，灰砖筒子瓦的老房顶上有只小花猫，午睡初醒，打着哈欠，弓着身子，伸着懒腰。一个独特的声音空中响过，路人抬起了头观望，小花猫却无动于衷，在仲春阳光的温暖中，自顾自地梳理毛发。

　　而这个声音只有一种可能：鸽哨。

　　鸽子离城市已越来越远

　　黄昏落日下，一片老旧的平房顶上竖着电视天线、散落着残砖烂瓦，这时一群鸽子飞过，留下一阵呜呜嗡嗡的鸽哨响，恐怕只要涉及北京生活的电影、电视剧作品中，您都见过这样的镜头转场。

　　但是不可否认，北京的鸽子，相比二十年前少了。与其说鸽子少了，倒不如说城市的发展变迁、人们生活节奏的变迁，越来越不能顾及鸽子和它们的主人了。

　　就算住进了楼房还能坚持饲养鸽子，那也总得有个倒腾鸽子的地界吧，有了地界，总得有个方便买卖交流技术的市场吧。改革开放后，京城形成了两个规模较大的、自发的鸽子市场，分别位于白纸坊桥畔鸭子桥，左安门内的龙潭湖路旁。

　　1998年2月底，位于二环路以内的、北京最大的鸽子市场龙潭湖鸟市因占路、扰民停业，一部分商户搬到了二环路边的玉蜓桥花鸟鱼虫市场，另一部分来到了鸭子桥附近的花鸟鱼虫集市。2003年前后，玉蜓桥花鸟鱼虫市场拆迁，又有一部分商户搬到了鸭子桥，这里建起了“爱鸽乐园”市场。去年年底，白纸坊“爱鸽乐园”市场也正式停业拆迁，商户们则分散到了万柳桥附近和岳各庄桥畔的市场。

　　虽说商户们仍然挺“抱团儿”，在这几十年的搬搬拆拆中仍然坚持做着鸽子生意。但不可否认的是，鸽子，这本属于老北京城市的特色，从地图上看，离北京城已是越来越远。

　　听鸽哨呜呜作响是一种幸福

　　宣武区的东南园，位于东琉璃厂南边，本是一片格外低洼的老平房。1988年，这里作为北京危房改造的试点，平房改成了二层小楼。从楼下走过，经常让人感到奇怪，这人口稠密的市区里，怎么会有这么一片别墅区？

　　其实这里离着别墅区差距不是一般的远，说是小楼，连集中供暖都没有。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，1990年袁庆龙搬回来的时候，还是赶紧就在楼顶上搭了个小鸽子窝，里面养着他几只心爱的小宝贝儿。

　　袁庆龙出生于1960年。7岁的时候，他背着爸爸买了鸽子，他记得有一只他看中的好鸽子，花了50斤粮票，这些粮票是他自己和无数小伙伴的早点。

　　“我们一帮邻居小伙伴，一阵风一样，大家都开始养鸽子，一个小院里人人家中都有两三只。不敢多养，因为那时候，北京有个规定叫‘八不养’，如果被人举报你养这些东西，警察会到你家来，客气点儿的摔死鸽子，留着肉给你吃，不客气的，就抄走这些鸽子了。”袁庆龙的老鸽友张建全说。

　　张建全这话不是瞎说的，1965年，北京确实出台过这么一个“八不养”，包括鸡、鸭、鹅、鸽、兔、羊、猪、狗。按照官方的说法，不让养这些东西是因为破坏环境卫生，但张建全和袁庆龙认为，“那个时候，人都吃不饱，政府也怕这些家伙跟人争粮食吃啊。”那个时候所谓鸽粮，不过是老玉米豆等杂粮，不像现在里面掺有各种营养物质。“几个鸽子还是养得起的，不至于为它们让人吃不上饭。”

　　1978年，袁庆龙毕业后到北京一家土建公司工作，在各个工地干活。忙里抽闲，他会到各地的鸽子市场转悠。“我花1块钱，在张家口那边的市场买过两只鸽子。那个时候鸽子大都是家鸽，咱北京话，叫它们‘野屁’。1990年我搬回东南园，房顶上就弄了小笼子，放了十几只这种鸽子。”这个时候早已不是困难年代，养鸽子也不会招来警察了。

　　这个时候，包括袁庆龙的鸽子，很多都是背着鸽哨的。直到上世纪90年代的中期，听自己的鸽子在空中呜呜嗡嗡，对很多鸽友来说，都是一种幸福。

　　鸽子的玩法变了

　　几天前的一个下午，天气暖和，太阳偏西。站在楼外的小楼梯上，袁庆龙抽完一根“都宝”，顺着楼墙外的梯子爬上房顶。几分钟后，一片鸽子从楼顶腾空而起，绕着东南园转起了圈。夕阳下，鸽群飞舞，静静地，街坊四邻仰头观看，却听不到哨声阵阵了。

　　袁庆龙这些鸽子身上，一个鸽哨也没有。当人们开始觉得在胡同中听到鸽哨是一种幸福的感觉的时候，鸽友们则觉得鸽哨对鸽子是一种挺大的不幸。

　　主要是几方面的原因，其一，鸽子背着鸽哨，对于飞行是一种阻力；其二，鸽哨绑在鸽子身上的时候，需要以铁丝穿过鸽子的尾羽，对鸽子是一种伤害，明显影响其飞行能力。更重要的原因是，鸽子的玩法变了，不再是以家门口转着圈的放飞为主，而是打比赛。

　　最初让袁庆龙有了这种念头，是在2000年前后，他在房顶上欣赏着自己的一群“野屁”，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顶上，几个鸽子爱好者在庆祝比赛好成绩。“刚开始没觉得什么，玩法不一样嘛。后来想想，这不是斗气儿嘛，得个名次就这么高兴？”此前袁庆龙也带着鸽子参加过一些比赛，只是没获得什么名次，本来他也并不太在意。但这一次，他感觉不一样。

　　一气之下袁庆龙对妻子下令：上房，把那几个破鸽子全都宰了吃肉。一顿鸽子宴过去，做着小生意、手头相对宽裕的袁庆龙，开始到处寻觅好品种的鸽子。不久之后，平均每只几千元甚至更贵的好鸽子，被他请进了自家楼顶的鸽舍，“找到名家，一下子就是七万五，我二话没说，钱给了人家，鸽子买了回来。”

　　今天的袁庆龙家里一角，两个木箱子上面，摆着十几个奖杯，各种比赛的冠亚季军都有，有些是他用相对便宜的鸽子经饲养调教后，赢了身价更高的鸽子后获得的，“荣誉感，对我们来说很重要。赢一次比赛，我就改造一回鸽舍，有那心气儿，不在乎钱不钱的。”有了这些好成绩，袁庆龙的鸽子已是远近闻名，不时有各地玩鸽子的名人上门找他探讨，或是寻求买他几只。

　　他的儿子今年24岁，大学毕业后在IT行业工作。跟所有的老玩家一样，袁庆龙有着同样的惆怅——儿子对鸽子并不感兴趣。“你别看他不喜欢鸽子，他上大学的钱，可是这些鸽子挣出来的。”说到这儿，袁庆龙自己也笑了，这话有点儿夸张，毕竟自己还有正经的生计，而并不是以倒腾鸽子为生。

    新的玩法，造就了新的赛鸽产业链，圈子内的流言，某大老板花上百万上千万，在郊区置地倒腾鸽子，早已不是新鲜事儿。而在那些鸽子身上，是定然不会背上鸽哨，这个老北京留下的“负担”的。

　　发现了年轻人并不喜欢鸽子，再到房顶放鸽子的袁庆龙放眼一望——不仅鸽哨声少了，不知何时，曾经遍布平房区房顶的鸽子笼，也已经少了很多。

　　环境变了我没变

　　如今的北京民俗学会会员韩硕，小时候住在永定门外沙子口。出生后的记忆中，就有平房顶上的鸽子。家里鸽子最多的时候，有两三百只。到了晚上，拿着“挎”也就是手提的鸽子笼，到附近的地摊上挑鸽子。

　　“养鸽子好玩的地方很多，比如说，附近的两家人彼此斗鸽子。”两家的鸽子都往天上飞，小的一群鸽子，总是飞着飞着就往大群里钻，没准当天晚上就到人家笼子过夜了。虽说是斗，“那个时候养鸽子的人，一般都挺局气的，看见脚环就知道鸽子是哪个朋友的，也就给你送回来了。有时候，家里的鸽子还能圈回几只找不着主的鸽子，可能是打比赛路过，在你家鸽子笼住两天，人家接着比赛去。”

　　1998年，韩硕因拆迁搬进了洋桥北边的楼里，从此结束了养鸽子的生涯。楼房的环境里，“根本没法养。说鸽子好玩，是老北京特色，这话没错，可是老话又说了，这玩物，你怎么伺候它，它怎么伺候你。伺候鸽子很麻烦，阳台上弄个笼子，楼上楼下都是臭味儿，在小区里到处拉屎。每年春秋两茬倒毛，今天两根明天两根的，要是平房小院，还能靠勤快，可是在这楼房里，您总不能到楼上楼下邻居家去做卫生吧？”

　　小时候养鸽子的乐趣，让韩硕至今也没放弃养鸽子的愿望，“我没变，还是喜欢鸽子。”只是不知何日何时，愿望才能实现。